稳扎稳打

　　江南西道，鹰潭，龙虎山。 
　　已至辰时，鸡鸣犬吠，朝阳第一缕光透过枝叶间隙，夹杂着空中微尘化作斑驳光影，打在叶尖晨露上泛起波光粼粼。 
　　林子里，一个光着上身，皮包骨头似的少年正席地而躺，一身大汗连带染湿了身下落叶，使得枯黄更深一分。 
　　陆云清大口喘着粗气，上下起伏的身体里，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疲惫乏力，以至于发尖汗滴沁入眸子引得阵阵酸痒都没力气去揉。 
　　“上辈子俢山立坟，超度法事，风里来雨里去的已经够不容易的了，怎么这一世还是道士，还更他娘苦.....” 
　　他心下无语，上辈子跟着师傅当个野路子道士四处跑，不说是苦，就是折腾人，好几次都想改行换个营生。 
　　结果好嘛，还没来得及行动呢，自己那既不跌宕又没有起伏的无聊人生就草草结束了。 
　　“苦？” 
　　在身旁足有四五个人高的石头上，响起一道浑厚且中气十足的嗓音。 
　　陆云清眸子一斜，扫到石头顶上。 
　　那里坐着个中年道士，一只脚盘着，一只脚吊着，穿着青色补丁道袍，蓄发，正捏着胡子拉碴的下巴。 
　　“受不了苦就赶紧滚回家帮你爹娘种田去，你当老....道惜得教你？” 
　　说话的道士名叫杨恒，是他将自己带回了龙虎山，也算是半个师傅。 
　　好家伙，合着重要的一个字没听见，就听着个苦，捕捉到关键词了是吧.... 
　　嘴角微抽，又无声大叹了一口，陆云清听在心里没办法反驳一句。 
　　原因无他。 
　　这里是一人之下的世界，而且是民国时期！ 
　　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，正一领头羊龙虎嗣汉天师府的分量不言而喻。 
　　哪怕成不了异人，当个小道童，或是到了年纪去前山大殿里接待香客，那都是能惹人眼热的美差一件。 
　　况且，道童一般是练不了功的，只负责清扫山门，挑水砍柴，每日卯时去大殿上个早课。 
　　是人杨道长心善，看他身子骨实在太弱，日后怕是连道童都做不了，这才背地里给偷偷开的小灶。 
　　一出世便背靠龙虎山，又有贵人扶持，可以说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，在异人界，这份机遇着实来之不易。 
　　如此，哪还能不识好歹？ 
　　念及此处，陆云清深呼一口气正准备努努力继续操练。 
　　石头上，见陆云清踉跄起身的身影，杨桓眼色一柔。 
　　陆云清这小子，无论是性命还是悟性都不见得比其他人强，但就这股敢拼命的劲。 
　　啧，他是真喜欢。 
　　可嘴里，语气仍旧是凶的没边道：“行了，今天就到这吧，你这身子骨再练下去恐怕得散成一地，明天再说。” 
　　说完，他从怀里摸出个布袋，漫不经心的一抛。 
　　陆云清只看见眼前突然一道白影落下，瞅着就要掉在地上，一阵手忙脚乱下才堪堪接住。 
　　是一块白布裹着两个白面大馒头，还是热的，一缕缕热气正飘着融入斑驳光影。 
　　“赶紧吃了回院子去，今天你们院里估摸着是有大事。” 
　　杨道长从距离地面六七米高的石头上一跃而下，像是一片落叶一样，轻飘飘的落在他跟前，脚下仅是激起几片枯叶。 
　　又拍了拍他的肩膀，也没说院子里今天有什么事，几个眨眼的功夫，就连背影都快瞅不见了。 
　　“老杨头果然是得了炁的异人吧？” 
　　陆云清暗自出神，随后耸了耸肩没再去想，将目光落在手里的大白馒头上。 
　　鼻子微动还能闻到一股面香，甜甜的。 
　　在这年头，白面大馒头可是九九成的稀罕物。 
　　毕竟在这时代，寻常人家饿的都得啃树皮了，又能有几家能吃上白面？ 
　　像是龙虎山这种香火鼎盛的大观，平日也是吃玉米面和的窝窝头，或者杂粮馒头。 
　　要想弄到白面馒头可得下山去好几里地之外的镇子里买，而且价钱也不便宜。 
　　但就这环境，这白面大馒头他隔上几天就能吃上一次。 
　　陆云清抿了抿唇，心中又是一暖。 
　　几年相处下来，他早就摸清楚老杨头是个啥人了。 
　　嘴比谁都毒，心比谁都软。 
　　若非如此，他也不会无动于衷的老实听着别人的叫骂。 
　　一早起来就开始操练，饿了一早上不说还累的不成人样。 
　　陆云清身坐枯叶，背靠巨石，就这林子里响起的蝉鸣，配着初夏清晨不太炙人的阳光，几乎是狼吞虎咽，几口下去两个大馒头就下了肚。 
　　嘴里塞的满满的还在咀嚼，陆云清忽然眉头一挑，看见白布里除了馒头外还裹着一本线缝的蓝皮书。 
　　“太极拳....” 
　　正儿八经的武功？！ 
　　陆云清脸上惊讶一瞬，随后便是一把塞进怀里捂了个严严实实。 
　　左右张望一通，确定周围除了他以外连个蛋都没有后，这才松了口气拿出来。 
　　“老杨头怕也是被我这咋练都不壮的身子骨逼的没招了，竟然拿了本武学给我练....” 
　　他每日不去早课，这时间去干嘛了，山里师兄弟心里门清儿着呢，平日也就是心照不宣而已。 
　　但操练归操练，毕竟不是走后门，也不是有私心，乃是杨道长高义，心善罢了。 
　　门人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 
　　可老杨头私下传武学，那实打实就是坏了龙虎山的规矩！ 
　　“怪不得给了就跑呢。”陆云清暗自咂舌，表情都变得有些复杂。 
　　开始有点怀疑，自个....是不是姓杨啊？ 
　　不过....自己还没得炁，老杨把这书给拿出来估摸着也是为了一个强身健体.... 
　　但好歹是正儿八经的的武学不是？哪怕用来强身健体，也比他平日操练的八段锦，蹲马步，跑山，来得有用的多！ 
　　来到这片异人的世界五年，这还是陆云清第一次接触到与异人有关的东西，心中难免有些兴奋。 
　　太极拳虽然源自全真武当，不过作为当世有名的武学，全国各地都有异人在练，老杨能弄来一本倒也不奇怪。 
　　席地盘腿而坐，陆云清一页页翻开已经泛黄的书页。 
　　是图画夹杂着文字注视，通俗易懂，跟着练应该就能学会。 
　　不放过任何一个字，一双眸子全神贯注的扫过书页，忽然眼角不经意一瞟，却瞅到自己侧边不知何时多出了张表，像是幻觉一般。 
　　陆云清眼睛一瞪，揉了揉，发现幻觉还更加清晰了。 
　　【当前性：强健{583/5000}】 
　　【当前命：平平{76/2000}】 
　　【当前悟：平平{173/2000}】 
　　【当前武学：无。】 
　　陆云清愣住了，倒不是因为这幻觉出现的突然，而是因为他看不懂.... 
　　不过好歹上辈子也是野路子道士。 
　　稍稍琢磨片刻便反应过来，性命应该是指道家观念里的身体与灵魂，性为灵魂，命为身体，而自身条件也很好的印证着这一点。 
　　前生今世，灵魂是成年人鸠占鹊巢，性自然高于十一二的年纪当属强健。 
　　而身体这幅吊样....若不是老杨五年来带着他日夜不断的操练，怕是还在平平之下。 
　　可这有什么用？ 
　　正在陆云清蹙眉琢磨之时，发现这‘幻觉’突然又有改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