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府不愧是洛川第一户,寿宴从府门口就开始彰显大户气度,使的都是锦缎红绸,金漆上红绸,候在门口的下人一簇簇,等着领客人入府。
清殊瞥了眼,一派欢庆之下,又有多少龌蹉不堪。
陆渊这神扮起人来也有模有样,作揖送礼毫不含糊,清殊没有下马车,而是躲在马车里与其他客人的马车一道被聚在了李府后院空地上。
等到外面没了声,清殊才小心翼翼下了马车,人都在前院忙着,她悄摸寻到了丫鬟院,一身换成了丫鬟裙,走时留下了一些碎银子。
有了这身行头,再加上李府上下都忙前忙后,没人注意到她。
众位宾客都绕着李府内一处叠石假山和氤氲水潭走动,一看便是李老爷为显摆挥金专造。
清殊随意拦住一捧着花果盘的丫鬟,笑眼眯眯:“这位姐姐,我是新来的,方才夫人遣我去杂院取物件,你可知怎么走?”
她目标明确,胡屠户定是被关在偌大李府内最无关紧要的地方,那便是柴房之类所处的杂院。
那丫鬟本就行色匆匆,手头有事也无暇细思清殊话语的真实性,抬了抬下巴指向叠石后的那一扇木门:“穿过内院,叠石后便是。”
她淡声道了声谢,微微低头,加快步伐穿过人群朝那门走去。
“那边那丫鬟——”突然一声,她顿住了脚步,循声望去,眉心一僵,竟是季瑛后母和她那两位阴恶的妹妹。
就是她们连小小季瑛都容不下,让她活在水深火热之中。
善仪说,人有两面,一面善,一面恶,而礼佛是为了让体内的善压过恶。清殊在这一刹那觉得这句话似是妄言,她自小礼佛,可在面对有些恶人之时,想的不是用善感化,而是用内心的极恶来震慑。
除了沈老夫人见过她之外,沈府无人识她。她垂眸走过去,语气寻常:“夫人可有什么吩咐?”
沈府也是仰仗李府鼻息生存的没落世家,可毕竟沈老爷自诩文人清高,沈夫人就算再羡慕李府府邸殷实,也还是端足了高高在上的姿态:“再去殿内取一盘马蹄糕来。”
殿内,离她们也就几步之远。
清殊眸色一沉,心想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,当务之急是找到胡屠户,便憋着气,从殿内取了一盘糕点过来。
可她们却丝毫没有接过糕点的意思,反而是一下一下从盘内取糕点。
沈二小姐似是反应过来,装着无奈:“我们钟爱李府造景,觉得颇有文雅之风,便想在这赏,这附近又没有桌子,你就帮着举着吧。”
清殊紧咬后牙,握着盘边的手指节泛白,她们对别府下人都能刁难至此,更别说朝夕相处的季瑛了。她现下真有点想三脚将她们全部踹进水潭里。
正打算开口推脱,却听面前这三人聊了起来,她才听几句,便觉得有必要继续听下去。
沈夫人带着惋惜般得叹气:“可惜了,本我们沈家还能靠沈季瑛那贱蹄子与李府攀上些亲,你说,那沈季瑛怎么得到的皇上的青睐,竟能不顾门第家世,赐下圣旨封她做妃。”
为了与李家结缘,她曾想将她女儿送一个进李家作妾,奈何她两个女儿皆相貌平庸,无论如何摆姿卖骚,李元都看不上。
沈三小姐不服气得哼了一声:“天知道!”
沈二小姐看着李府的气派,遗憾得舒了口气:“母亲,你说这李家前几年分明在沈家下位,怎么突然风光的。”
说到这,沈夫人心里也怪异,不知从何时开始,李家生意就一直顺风顺水,就算遇了天灾,洛川所有店铺的货都在海上遭了难,唯独李家的船安然无恙回来。
她顾及有李家丫鬟在场,只是微瞪了一眼沈三小姐,警告她不可多嘴多舌。
已经举了好一会,清殊打断她们,假笑:“夫人小姐们,李夫人寻我还有事,实不好耽搁。”
沈三小姐一听脸立马冷了下来,以为一个丫鬟都敢拒绝服侍她们,偏拦住不让走:“李夫人身边丫鬟多得是,什么差事非要特寻你做?”
沈二小姐附和:“怕不是要去哪里躲懒吧。”
说话间,一行人正进内院,为首的正是李元和陆渊,他们才进来便被水潭边这幅场景吸引,直走了过来。
清殊抬睫正巧对上陆渊那含笑的眼眸,与上回在酒肆楼上的眼神无甚差别,他在看戏。
沈家两个小姐一见气度不凡又面生的男人,面颊都绯红了起来,也忘了要同李元说理。
还是沈夫人恶人先告状:“李少爷,你家丫鬟也太不懂规矩了。”
李元看了一眼清殊,她低着头躲着视线,他最终没能认出她。
毕竟是长辈,李元还是给了沈夫人几分薄面,斥责道:“你,怎么回事?”
她没回话,倒是沈二小姐为讨好李元,先替他摆了谱:“主子问话,你一丫鬟还敢站得这么直?”
她作势就要抬脚使劲去踢清殊的腿弯,好让其跪下,却不曾想踢过去的那一瞬被清殊侧身避开,她力使不到实处,“咚——”结实得砸到了碎石地上,手掌也被蹭破了皮。
当众摔倒,这对世家闺秀而言,是多大的羞耻!
沈二小姐被沈夫人扶起来,又羞又恼,半天说不出一句话,后腰突被沈夫人一掐,顺势疼出了两行泪。
沈夫人借着由头,彰显文家风范:“李少爷,这丫鬟让我沈家当众出丑,损了我家名誉,你总要给我们一个交代。”
李元浓眉紧锁,见众人都在围观,也顾不得对清殊容色的怜惜,正声道:“来人,给我把这丫鬟拖到后院去,杖责五十。”
沈夫人端正了姿态,对于这个结果很是满意。
清殊在这时开口:“少爷,我这么做可都是为了李家的声誉啊。”
一听是为了李家,他挥手拦住上前的侍从,清殊见状继续说:“今日可是老爷的寿宴,少爷责罚丫鬟岂不是折了老爷的福分,这被不明所以的外宾见了去,也会给李家扣个苛责下人的骂名。何况,众人有目共睹,我连碰都没碰沈二小姐,是沈二小姐自行摔倒,又何言是我损了沈家声誉,少爷,我是李家人啊!这不分明朝李家泼脏水吗?”
清殊义愤填膺一行话说出来,这就好比将一个问题直接摆在李元的面前:李家声誉重要,还是沈家声誉重要。
这还用想?只可惜李元本就愚蠢,还在细细反应其中意味,却听旁边骤然飘来一道闷声笑意,随后腔调散漫:“说得,不错。”
在陆渊进门之时李元就留心了,单这一身行头就能抵李府半个宅子,他巴结还来不及,听陆渊发了话,他还犹豫什么?
“沈夫人,这回是你先失礼了,我李家的下人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教训!你是不把我李家放在眼里吗?”
沈家三人一听脸都青了,没教训到丫鬟,得罪了李家,还被众人看了笑话,简直赔了夫人又折兵。
清殊将装着糕点的盘子塞到一脸茫然的沈夫人手中,恬然一笑:“沈夫人,慢,慢,享,用。”
她朝李元方向鞠了一礼,便借李夫人找她的旧由头朝叠石走去。
清殊身形款款,在与陆渊擦身而过的一瞬间,随着淡淡玉兰香漫来的,还有一声温软的“多谢。”
陆渊不曾察觉唇角是何时勾上去的,也不知为何,他突觉沈家三人越看,越不顺眼。
清殊是在穿过木门的同时听到后面传来尖叫的,一望,不知哪来的狂风,偏对着水潭吹,比起水潭起得水浪更猛烈的是沈夫人,二小姐,三小姐鼓圆的裙袍,风遛着玩似的,唯独她们三人在风里打着转转。不出意料,噗通三声,全落了水里,狼狈不堪得挣扎,全然失了姿态。
清殊抿嘴一笑,这下她们可以更好欣赏水潭了。
她移眼,陆渊正朝这边看来,撞个正着,他嘴角噙着笑,眼眸萦绕着一些不明的意味。
不用猜,这风定是他刮的,她也不敢确定是不是为她刮的,毕竟这神也可能为了好玩而捉弄别人。
清殊眨巴了两下眼,转身穿过木门。
果然下人们都集中到内院和外院去了,杂院空无一人,四下寻了几间皆无所获。
一转角却猝不及防撞见一老媪, 隔了她有五步远,而老媪身后又五步远之处是杂院最后一间柴房。
房门大开,胡屠户就躺在地上,他合着眼,胸口在起伏,还活着。